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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之惹火上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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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弟子都隱隱猜到,白虺會出試題考他們。有的人,比如胡荑和美荇,搜刮了歷年來所有試題,沒日沒夜地死記硬背;有的人,比如白且惠,如她告訴旅的,圍繞重點有的放矢地進行鉆研;大多數人則是毫無頭緒地抓到什麽是什麽。

答題結果出來,獲勝者為白且惠與胡荑。美荇卻落選了。

胡荑冷笑:“你真當他要看成績選長老?人選怕早定好了,你便全答對也沒用。”

美荇不服,想找白虺對答案,又不敢。想不到,白虺發還試題答案,由幾個長老逐一講解。美荇成績確實不如白且惠和胡荑。猶其白且惠,她一題沒錯。

白虺將白且惠和胡荑叫來,告知三道關鍵大題第一道,是五日後楚國王室照例要去渚宮踏青。往年踏青儀典由他主持,今年則全權交由她們二人。該開什麽儀式,祭天、祀地、享祖宗……隨她們安排。他會向商成說明緣由,允許開二次祭典。

二人領題回去思考。

胡荑相當興奮,她把題目告訴美荇,道:“五日之後,是四月初五,正好趕上春祭,向五谷神祈福。我已想好,靈山族在郢都約百人,你將能召集來的人全招來,我要排一出大舞,管教楚人目瞪口呆。”

美荇道:“你可想好了,排大舞吃力得很,即使我們靈山族人,倉促間也難以做到完美無缺。萬一誰動作錯了,誰隊形亂了,反叫人笑話。而且大舞需要配相應的服飾和器樂,你有法子配齊?”

胡荑咬牙道:“其它事情你不用管,我們待會兒就把舞曲定下來,然後你只管找人來排。”

美荇一拳打在自己掌心上,道:“好,拼了。”

美荇也是個安靜不下來的人,她想著胡荑的計劃,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。次日一大早,她便起來,奔波找人。她怕白且惠捷足先登,搶走了人,所以飯也不吃,到處陪笑,到處威脅,好話歹話說盡,一口氣拉了六十多人來排胡荑的舞。

胡荑對她深表滿意,但美荇自己疑惑:不論開怎樣的祭典儀式,巫舞總不能少。現靈山族的巫師幾乎全被她和胡荑拉攏了來,白且惠到時怎麽辦?

她問胡荑,胡荑一臉嫌棄:“你的舞排好了嗎?有空擔心別人,不如先管好自己。”

然而美荇實在好奇。她去找人時,發現白且惠還沒找過他們中任何一個。她到底是心大,動作緩慢?還是另有所圖?

美荇趁排舞還沒開始,跑了趟王宮。

這次白且惠一個人坐在窗前看書。她窗旁的楊柳枝條比前壯碩了些,黃鸝也多了幾只。她眼睛盯著書簡,一只右手不時在空中比劃,姿勢美絕。

白且惠看到美荇,笑道:“你來得正好,幫我看看該選什麽舞。”

美荇伸長脖子,從窗外看進去,原來白且惠在看一本圖冊。和上次的純觀賞美圖冊不同,這次的圖人物身上引出一條條細線,專門對動作做了註釋。她小心問道:“你打算開什麽祭典?”

白且惠道:“渚宮在水上,往年卻都沒有祭祀過水神。今年我就開個水祭,祭一祭河伯。”

美荇拿過圖冊,看上面舞者的動作,均新奇別致,聞所未聞。她再看題目,有《涉江》,有《陽阿》,有《結風》等,也都是沒見過的舞曲名字。她遲疑道:“你這圖冊是哪兒來的?”

白且惠並不隱瞞,道:“我告訴爹爹,要開水祭,他給了我這本圖冊,讓我參考。我看上面人舞姿著實新巧,就是個個都好,挑得我眼花繚亂。美荇,你看哪個好?”

美荇道:“你已經選好跳舞的人了?”

白且惠道:“我先定了歌舞曲目,若需要找人時,再找人。”

美荇心裏同情,她道:“那你可得快點。據我所知,胡荑已約了六十幾個人了。”

白且惠一怔,隨即笑道:“謝謝告知。”

美荇略微愧疚,同時又忍不住得意。白虺帶來郢都的多是白家人,但他們跟她,比跟白且惠更熟呢。她一邊盡力多記了些圖冊上的人物動作,一邊將這幾支舞輪流挑剔了遍,見白且惠微皺眉頭,陷入苦思,她暗暗好笑,轉身走了。

美荇得了新情報,徑直找胡荑通報,哪知卻撲了個空。有人告訴她,楚王剛派人來叫走了胡荑。胡荑留下話,要美荇帶領眾人先排舞,不等她回來,不許散。

美荇想,她剛才離宮時,沒準胡荑正好入宮,兩人竟錯過了。商成的病也該好了,不知找胡荑什麽事?那楚王看著像個好色之徒,想來沒好事。

她這麽想,胡荑也這麽想,但楚王有令,她不得不尊。她進宮前打定主意:“他若問病占蔔,我便好好答他;若有其它,我恕不奉陪。”

但她還要仰仗商成在她晉升靈山族長老一事上推波助瀾,到底分寸如何拿捏,她也不是很有把握。

商成感冒是大好了。他神采奕奕,連嘴唇上的胡子尖尖,也比上回見到時翹高了些許。

他躺在榻上,要胡荑過去診脈。胡荑到近前,他將袍子往兩旁一扯,裏面一無所著,只見黑色胸毛虬結,張牙舞爪地向外窺探著。

胡荑只當未見,替他把脈。商成問道:“寡人脈象如何?”

胡荑道:“大王脈象平穩,身體已無大礙。”

商成道:“那寡人可得好好謝謝你。”他手腕一翻,抓住了胡荑的手,硬拉她過來,卻拉不動。

胡荑也不敢太過使力,怕商成感到自己受了冒犯。她努力裝出一副可憐相,哀哀道:“大王,唯有此事,胡荑不敢答應。”

“怎麽,你嫌寡人老?”

“大王春秋鼎盛,只是靈山族祖訓:若是巫女,唯有在室之女,才能獲得傳授無上通靈秘法,知曉過去未來,也才有機會當上族長。胡荑的父母親在討伐族內一惡徒時,不幸被惡徒殺死。自那日起,胡荑便下定決心,以後要繼承父母之志,成為靈山族最強的巫師。大王想要何人不可得?還望體諒胡荑之心。”

她說完半天,聽商成只是笑了一下。她擡頭看他,只見君王眼中**反而更濃了。商成道:“傻孩子,不就一個小族族長麽,只要寡人一句話,還怕當不上嗎?”

胡荑心道:“那可未必。”商成又在使力拉她,他也發現拉不動,不由沈下臉。

胡荑本來猶豫不決,怕他雷霆震怒,還是卸了勁,由他將自己拉到床榻之上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胡荑離開金鳳殿時,夜色已深。她悶頭走了半日,發覺不對勁,猛地站住,冷冷問前面帶路的元祿:“公公這是要帶我去哪裏?”

元祿道:“你別慌。有個人早就想見你,但她深居宮中,出入不便。難得你今天進宮,小的剛跟她一說,她要求無論如何安排你們見一次。”

胡荑忿忿道:“誰要見我?你跟她說什麽了?”她也不聽回答,繼續低頭往前走。

元祿一言不發,仍舊走在她前面,將她引入風林宮。

月佼已經在房中設好了菜肴,似等了一段時候。元祿將人帶到,向月佼行了一禮,便離開了。

月佼上前拉住胡荑雙手,親熱地寒暄了一番。

若在平日,胡荑也能虛與委蛇幾句,偏偏今天,她又是焦躁懊惱,又是悲傷恐懼,五內如焚。她見到月佼後,不由得遷怒,想這人也是商成夫人,真是要來何用?連自己的丈夫也看不住!

月佼見她冷淡,便也不再熱情籠絡。她坐下,喝了口酒,道:“今日請胡姑娘來,實為有事相求。”

胡荑面若冰霜,一言不發。

月佼勉強笑道:“聽說胡姑娘的父母,死於同門之爭?”胡荑一下想到自己才對商成說過的話,目如利箭,狠狠盯在月佼面上。月佼只若不知,繼續道,“範鶴西老賊屢屢犯禁,使用惡毒邪術為己斂財,胡先生夫婦死於他之手,真是可惜了。”

胡荑冷靜下來,道:“姜夫人調查過我?”

月佼道:“我要找你幫一個大忙,總要先對你有所了解。”

“哼,那你了解下來如何?”

“唉,同病相憐。”

胡荑不明白,卻怕再失主動權,也不問。月佼向她娓娓道來,訴說自己當年怎麽遭人陷害,被放詛咒木偶,又被乳母背叛。

“你一定奇怪,木偶就罷了,乳母背叛,只能怪我平時用人不慎,怎能怨人?唉,你若知我那乳母平素為人志向,就會明白:哪怕天下人背棄我,她也決不會負我。多年來,我想方設法尋找答案,有些人告訴我:若我乳母不可能冤枉我,那麽或許,她被人施了什麽邪術……”

胡荑冷冷插嘴:“攝魂術。”

月佼一笑:“不錯。他們說,唯有靈山族的攝魂術,能操控人的意志,使其做出違反本性的事情。由此我又想起一事。十年前,先王一度病重,連宮中一流巫醫都束手無策,哪知不久後,他不藥自愈。差不多同時,先蔔尹式夷卻死了。他死得蹊蹺,對外宣稱是得疾暴死,但我買通了當時處理他屍體的人,知曉他死狀,又多方探詢,得知他可能死於一種罕見的蠱毒。”

胡荑面色大變:“他當真死於蠱毒?你不說我快忘了這事。我們當初就為查明式夷是否中白蠶蠱毒而死才來的楚國。”

“哦,那調查結果如何?”

胡荑搖搖頭:“白叔叔沒提過,我只當是弄錯了——你確定,真是蠱毒致死?”

月佼道:“式夷遺骨,我鬥膽請到了風林宮,就在後殿擺著,你若不信……”她話還未說完,胡荑已沖了過去。

約莫過了半頓飯功夫,胡荑回來了。她臉色蒼白,眸中壓抑怒火,亮得詭異。她問月佼:“你懷疑何人所為?”

月佼道:“那時候,夫人淑萃身亡,她兒子茷本不受寵,後來更被遠遠打發。我呢,本來也要死,因乳母以身相代,才逃得一命。夭紹出身微賤,相貌平平,大王從不把她放在眼裏,卻在那以後漸獲寵愛,如今在宮中,與我平起平坐。再想式夷之死,那時他相助公子職,欲奪大王太子之位。先王重病,與他脫不了幹系。有說他趁公子職母親還受寵,故意下毒逼先王盡快做出決定。他死,先王病好,夭紹母子也是獲利者。無論手段如何匪夷所思,既獲利者,便是始作俑者。我又聽說,蠱毒只有範鶴西一族弟子會,所以我懷疑:夭紹極有可能便是範鶴西後人。”

胡荑想了想,道:“雖然有這可能,然而畢竟只是推測。我不能僅憑推測,就去找人麻煩。”

月佼沒想到她面對父母之仇,仍能這麽冷靜。她又抿了口酒,換一副口氣道:“胡姑娘,我知道你在和你師妹爭選靈山族長老。人各有志,你想當長老,將來或許還想當族長,我呢,你猜猜我有什麽志向?”

胡荑沈吟道:“夫人想讓公子嬰齊成為太子?”

“沒錯,我就是想讓嬰齊成為太子,以後當上楚王。他身上流著我齊國王族的血,憑什麽要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的兒子俯首稱臣?”

“公子嬰齊有齊國為援。齊桓公逝後,他七位公子奔楚,便是楚國朝內,亦有不少齊國勢力。公子旅的母親只是一介長教坊舞伶,難道大王真會選他為太子?”

月佼冷笑:“胡姑娘,我當年也如你一般,不把夭紹放在眼內,你看看我後來落到什麽下場?我在鬼門關走過一遭,再不敢大意了。何況,”她瞥了眼胡荑,再將一軍,“你說旅毫無希望,白姑娘與他,可是青梅竹馬,好得如膠似漆啊。旅若為太子,你我二人志向,全不必提了。”

胡荑板起臉,道:“我還是那句話,除非你能證明夭紹當真是範鶴西後人,不然,我不亂傷無辜。”

月佼緩慢地道:“你說話算話嗎?”

胡荑道:“你試試便知。”

“我若能證明夭紹確實為靈山族罪人範鶴西一黨?”

“那我必助你在大王面前揭穿她身份。楚人雖不避娶巫為妻,但從來沒有立巫女為‘王後’、由巫女之子繼承王位的事。”

月佼向她舉了舉酒杯:“好,那我們一言為定。”

胡荑也舉杯,一口飲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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